如果是以前,陈江河会默默地听着,因为一个小警察没必要得罪任何人。
不过现在嘛,你说完了吗?说完了,该我了。
“我听我爸说,你在供暖科的时候,铲煤铲得挺利索。就是有个毛病,老爱往家里顺煤渣子。好像还因为这事儿,被科里扣过奖金?”
陈江河的语气抑扬顿挫:
“怎么了?现在不铲煤了?跳槽去银行了?那这毛病你得改,万一顺点什么回去,可够你判的。”
这话一出,包厢里顿时安静了一瞬,随即有人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,众人都没想到这位的攻击性这么强。
高大超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他下意识地想发作,可眼角余光瞥见旁边坐着的白洁,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。
“我们家里的意思,是想让我先去基层历练历练,体验一下生活,所以才在供暖科过渡了一下。我媳妇家里条件好,再加上我这人也确实优秀,能力摆在那儿,这不,轻轻松松就给我办到市里的银行上班了。”
他搂过旁边白洁的肩膀,特意把“市里”两个字咬得很重,那意思再明显不过,我去的可是市里的银行,跟你这小镇派出所的,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“陈江河,我听说你还在青堆镇那个小破派出所待着呢?你们那所里,拢共就三五个人,连个警车都没有吧?一个月工资到手,能有五百块钱不?”
他啧啧两声,摇着头说:
“我说兄弟,听哥一句劝,要不然,你那破工作干脆辞了算了。回头我跟我们行长打个招呼,在银行给你安排个保安当当。工资嘛……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,我给你开七百!怎么样?比你当那小民警强多了吧?”
你来我往,一场同学会活生生变成了回合制战斗游戏,这回众人又对陈江河取笑起来。
陈江河还没开口,高大超的未婚妻白洁就迫不及待地加入了“鄙视链”,语气轻蔑地附和:
“哎呀,老公,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同学呢?才给七百块,够干什么的呀?这样吧,陈同学,你要是真没地方去,不行就来我们雪砬子县。我爸那个饭店,正好缺个门口泊车的门童。你要是愿意来,我给你开八百五一个月,包吃住,怎么样?”
张远实在看不下去了,出言驳斥:
“你们俩差不多得了!江河他……”
他刚想说出陈江河调到县刑警队的事,却被陈江河一个眼神制止了,他抬眼看向白洁,暗自心想,我没想攻击你的,是你逼我的。
“这位小姐,贵姓?”
白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:
“姓白啊,刚才一进门我老公不就介绍了吗?你耳朵聋啦?”
“哦,白小姐。听你刚才的意思,令尊是在咱们雪砬子县开饭店的?”
“是啊,怎么了?”
“这饭店……该不会是叫‘金满堂’吧?”
白洁脸上露出一丝惊讶,随即又化为得意:
“哟,你还知道我们家饭店呢?我们金满堂在雪砬子县,那可是响当当的招牌!谁不知道?”
“对,当然知道。”
陈江河缓缓道来:
“哎?说起来,我记得前段时间,县公安局不是搞了一次扫黄打非的突击检查吗?巧了,抓到个嫖客,也姓白。不会……那么巧,就是令尊吧?”
此言一出,白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变得煞白。这事儿……这事儿他一个青堆镇的小民警是怎么知道的?!
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尖声否认: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!根本没有的事!”
“那不对呀,前两天还有人托我办事,说是想让我使使劲,找找县局的熟人,看能不能帮忙把那个嫖娼的案底给消了。”
“陈江河!你他妈少在这儿吹牛逼!”
高大超见自己媳妇脸色惨白,顿时急了眼,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,指着陈江河的鼻子就骂: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?一个破派出所的小民警,连个官都不算,还找你帮忙消案底?我看你就是嫉妒我!嫉妒我进了银行,娶了有钱媳妇,你就是个穷酸警察,一辈子也就这样了!”
“哎哎哎都少说两句,同学聚会呢……”
就在包厢里气氛剑拔弩张,高大超还在那儿跳脚骂街的时候。
饭店外面,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汽车喇叭声。
嘀——嘀——
陈江河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,他放下茶杯,慢条斯理地站起身:
“哎,不好意思各位,接我的车来了。”
众人下意识地跟着陈江河往包厢门口走去,刚走到饭店大门口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。
一辆黑得发亮的红旗轿车,静静地停在饭店门口。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块车牌——辽A00008!
纯数字,而且是如此靠前的编号!张远倒吸了一口凉气,眼睛都瞪圆了。
他虽然只是个市卫生局的小科员,但跟着他爸也见过不少世面,一眼就认出了这车牌的分量。
“我的天……辽A……00008……这……这得是省里哪个大领导的家用车吧?”
高大超站在旁边,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,嘴巴张得老大,半天都合不拢。
他揉了揉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,但他还是嘴硬,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嘀咕:
“不可能……这绝对不可能……陈江河一个乡下派出所的小民警,他凭什么坐这种车?省领导家里的车接他干什么?租来的吧?肯定是租来装逼的!”
然而,他的话音刚落,刘少强就眼尖地指着红旗车的挡风玻璃。
“快看!那儿……那儿贴着‘省直机关家属区通行证’!”
就在这时,红旗车的后座车窗缓缓降下,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庞,正是林墨瞳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淡淡地瞥了陈江河一眼,眼神示意他上车。
陈江河冲着林墨瞳点了点头,临上车前不忘回头跟韩樱子说:
“樱子,有事打我电话。年后我就调到雪砬子县刑警队上班了,离你学校不远。”
说完,他才转身,拉开车门坐进了红旗车里,黑色的轿车汇入夜色之中,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。
留下饭店门口一群目瞪口呆的小学同学,以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高大超。
直到那辆红旗车彻底消失不见,高大超还有些魂不守舍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“不可能”。
张远走上前,重重地拍了拍高大超的肩膀:
“我说大超啊,你是不是一点新闻都不看啊?年初轰动全国那个红桦镇八尸案,你知道吧?就是咱们江河破的!”
“什么!”
众人纷纷惊叹,年初震惊全国的大案,那个抓捕黄石非的警察,就是陈江河?
“人家现在是立了大功的英雄,早就不是什么小民警了,年后直接调到县刑侦大队当刑警了!”
“刑警?!”
旁边的刘少强失声惊叫起来,他猛地一拍大腿:
“我想起来了!报纸上是登过!说有个年轻民警勇擒八尸案凶手!原来……原来就是陈江河?!”
“这还能作假?省里的文件公示了,一等功!”
高大超听着张远和刘少强的话,脸上的表情彻底垮了,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心里五味杂陈。
是啊,新闻,报纸……
自从削尖了脑袋进了市里的银行,又傍上了白洁这个“富家女”,他每天忙得跟孙子似的,不是陪领导喝酒,就是跑业务拉存款,要么就是变着法儿地讨好老丈人。
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去看什么新闻和报纸啊!
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陈江河远远甩在了身后,却没想到,人家早已在另一条赛道上,一骑绝尘。